在宇宙遥望地球,撒哈拉沙漠像一匹黄色的绸缎被风从红海海边一直扯到了大西洋的东岸。这匹有四分之一非洲大的绸缎一路荡漾着覆盖了北非九个国家。
当我被埃及的沙漠吉普丢进撒哈拉的那一刻,莫名地像童年时钻进了外祖母的被窝──那份快乐来得简单而踏实。
正午骄阳下的沙漠,热烈、粗糙而干净,像淋漓着大汗又被风吹干了的男人的裸背。赤脚踩上沙土,从沙丘高处往下滑,足底按摩的惬意后,更体验了沙海腾云。抬头周边望去,空旷、寂寥、洪荒,这便是大漠。
有人声在沙漠深处传来,嘤嘤嗡嗡,竟像是耳朵里加了一层膜。沙漠更显安静,心中也就平添了“蝉噪林愈静”的诗意。
学生时代读“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一直觉得撒哈拉几个字带着韵律和画面美。以至于当我走进几户撒哈拉威(指撒哈拉人)的“草舍”时,就开始寻找“三毛”和荷西停在木门外的沙漠吉普;门边沙地上当地人送来的生菜、西红柿;天台上荷西搭建的矮墙和喂养的奶羊……当猛然回过神,又提醒自己:“三毛”和荷西的家在撒哈拉的最西面──西撒哈拉,而今我处的位置是撒哈拉最东面,其间相隔好几万里。于是又想:虽然是“君住沙之头,我住沙之尾”,但哪一阵狂风将“三毛”踏踩过的沙土吹到我面前也说不一定呢!猛地,真的一阵沙漠旋风吹过,看那潇洒而果敢的架势,我想是“三毛”来过了。
沙漠的夜来得突然,刚刚还灼人后背的太阳,一会就挂上了远处的地平线。大漠落日圆!一轮金红的日盘溢出的血色,涂在了山丘的顶端,灿灿地烧着了。又一会,天空海样的蓝。在沙漠人家简陋的房檐下席地而坐,吃着穆斯林特有的“古斯古”(一种沙漠小吃),看沙漠渐被月光刷成惨白,突然明白了:“三毛”为什么挚恋着这片土地,只有这蛮荒的旷野才装得下她飞跑的灵魂,前世她根本是沙漠上一株舒展的沙枣,或是一颗自由的热带棕榈,要不就是一丛顽强、葱绿的仙人掌。她以自己独有的姿势生长着,哪怕这里是仅次于南极洲的最大荒漠,哪怕这里是地球上最不适合生物生存的地方……
吉普沿着前车的辙印一路尘土地驶向黄沙的尽头,穹庐般的夜空罩住大漠。车前是未知的目的地,车后是深不见底的夜。车灯犁出的夜幕掀起一团移动的光亮,我想要是一旦灯光移走,沙漠将陷入怎样的黑暗和死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生畏!与特立独行的“三毛”相比,我等终是平庸之人。
真的,人为什么非要选择大多数人的活法?寂静之地未必使一个独行的灵魂感到寂寞。人其实从脱离母亲的子宫那一刻起,就失去了舒适的姿势,有太多的束缚让他们的心灵像中国古代妇女被“缠足”一样发生了畸变。撒哈拉是地球上少有人触碰过的“洁地”,选择撒哈拉是对生命来路的一次回访,是对人自然天性的一次放逐。
我相信每个人的前世和后世应该都是自由而洒脱的,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觉得今生有那么多的纠结、羁绊和沉重。“三毛”是个觉悟者,她在撒哈拉找回了前世那个真实的自己,所以她今生在沙漠里活得那样潇洒和快乐。
埃及的沙漠只是撒哈拉的一小部分,但我在此却读到了“三毛”的全部,读到了生命的完整。(梁 奕)